內容摘要
在南京大屠殺史研究中,學界較為關注日軍第六師團和第十六師團,其原因在于第六師團長谷壽夫因南京大屠殺在戰后審判中被判處死刑;第十六師團長中島今朝吾則因記載“不實行俘虜政策”的日記,以及該師團為南京警備部隊而廣為人知。然而,日軍第九師團雖然也是進攻南京的主力師團,但在南京駐扎時間較短,其在南京的暴行尚未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第九師團步兵第七聯隊在進攻南京城的戰斗中雖然不承擔主攻任務,但在南京失陷后成為進城“掃蕩”的主力部隊之一,其在南京安全區等地反復“掃蕩”,大肆捕殺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和普通平民、強奸婦女、搶劫財物,在南京犯下了一系列暴行。然而,戰后由原步兵第七聯隊官兵編寫的《步兵第七聯隊史》卻只字不提南京大屠殺,顯然,該書編著者試圖隱瞞這段極不光彩的歷史。
關鍵詞??南京大屠殺??日本軍隊??步兵第七聯隊??“掃蕩戰”
近些年來,隨著《南京大屠殺史料集》等大量檔案史料的問世,學界對南京大屠殺的研究也不斷深入,研究隊伍日益擴大,形成了跨學科研究的趨勢,并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在南京大屠殺史研究中,學界往往較為關注日軍第六師團和第十六師團,因為第六師團和第十六師團都是進攻南京和實施大屠殺的日軍主力師團。第六師團長谷壽夫作為戰犯因南京大屠殺在戰后審判中被判處死刑;第十六師團長中島今朝吾則因記載了“不實行俘虜政策”的戰地日記,以及南京失陷后該師團為南京的警備部隊而廣為人們熟知。然而,日軍第九師團雖然也是進攻南京的主力師團,但該師團在南京駐扎時間較短,雖有中國和日本學者注意到其所屬的步兵第七聯隊在南京的暴行,但并未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相關研究也相對較少。
南京大屠殺30年后,即1967年,南京大屠殺時任日軍第九師團步兵第七聯隊長、步兵大佐,戰后為“步七戰友會”會長的伊佐一男編寫了《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步七戰友會,1967年)一書,記述了步兵第七聯隊在上海的戰斗、南京追擊戰斗和進攻南京城的戰斗,以及南京失陷后在城內的“掃蕩作戰”,然而該書只字不提在南京對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及平民的屠殺等暴行,似乎南京大屠殺與步兵第七聯隊毫無關系。事實果真如此嗎?實際上,步兵第七聯隊是南京失陷后進城“掃蕩”的主力部隊,其“掃蕩”區域包括了南京安全區(又稱南京難民區)。大量檔案史料證明,日軍步兵第七聯隊是實施南京大屠殺的主要部隊之一。
一、通向南京之路
步兵第七聯隊隸屬于日軍第九師團步兵第六旅團。第九師團組建于1898年,因以日本金澤地區為衛戍區,師團司令部也設于金澤,故又稱“金澤師團”。1904年,第九師團參加了日俄戰爭,隸屬于日本陸軍大將乃木希典指揮的第三軍,參加了圍攻旅順的戰斗和奉天會戰。日俄戰爭結束后該師團駐扎朝鮮。1921年,該師團又參與了日本出兵西伯利亞的行動。1932年一·二八事變爆發后,第九師團出兵上海,與中國第十九路軍和第五軍展開激戰。《淞滬停戰協定》簽訂后,上海的戰事暫告結束,第九師團撤回日本。從1935年起,該師團駐扎中國東北(偽滿洲國),1937年2月移駐日本國內。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本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8月13日,淞滬會戰爆發,由于中國軍隊在上海的頑強抵抗,日軍當局不得不屢次向上海增兵。1937年9月9日,日軍當局下達了第九師團動員令,并將該師團編入以陸軍大將松井石根為司令官的上海派遣軍戰斗序列,增援上海。9月21日和22日,第九師團從日本金澤出發前往大阪,23日乘船從大阪港啟航,前往上海。9月27日,第九師團主力開始在上海吳淞口登陸。步兵第七聯隊于9月27日在吳淞等地登陸后,先后參加了沈家宅附近的戰斗、陸家橋附近的戰斗、朱宅附近的戰斗、走馬塘附近的戰斗、蘇州河附近的戰斗等。
由于中國軍隊在上海的頑強抵抗,日軍的進展十分緩慢,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重代價。以步兵第七聯隊為例,由于傷亡過大,該聯隊不得不進行兵員補充,僅11月11日的第二次兵員補充,即補充軍官21人、士兵1100余人。即便如此,該聯隊的兵力也才接近滿員時的80%。由此可見淞滬會戰之激烈、日軍傷亡之慘重。
為了扭轉上海戰事的膠著局面,日軍當局進一步向上海增兵。11月5日,以陸軍中將柳川平助為司令官的日軍第十軍開始在杭州灣北岸的金山衛等地登陸,包抄中國軍隊的側后。為了統一指揮上海派遣軍和第十軍,11月7日,即第十軍開始登陸的兩天后,日軍參謀本部下達了“臨參命第138號”命令,組建華中方面軍,下轄上海派遣軍和第十軍,以松井石根為司令官,其任務是:“與海軍協同,挫敗敵軍戰斗意志,為尋找結束戰爭的機遇而殲滅上海附近的敵人。”?隨著第十軍的登陸,上海的戰局急轉直下,形勢對中國軍隊極為不利,在這種情況下,中國軍隊開始從上海撤退。11月12日,上海失陷。
日軍雖然占領了上海,但日本當局原本三個月迫使中國政府屈服的所謂“速戰速決”的企圖并未得逞。隨著中國軍隊從淞滬戰場撤退,日軍華中方面軍所屬之上海派遣軍和第十軍在司令官松井石根的指揮下,沿太湖南北兩岸向南京方向追擊,企圖追殲撤退的中國軍隊,并向當時的中國首都南京進犯。
11月12日,即上海失陷的當天,步兵第七聯隊隸屬的上海派遣軍第九師團接到上海派遣軍的命令:“第九師團為軍的中央追擊隊,為攻占南京向前挺進。”第九師團根據命令,將主力分為左右兩支追擊隊,于13日起向安亭鎮、昆山方向追擊。
11月15日,第九師團主力繼續向昆山以東地區進犯,當接到日軍第六師團已經攻占昆山縣城的報告后,第九師團于15日下午未經戰斗便進入了昆山縣城。接著,步兵第七聯隊隨第九師團繼續向蘇州方向追擊,并于19日攻占了蘇州。
11月20日,第九師團主力繼續沿京滬鐵路和京滬公路向無錫進犯。同時,為了迅速攻占無錫,截斷從無錫撤退的中國軍隊的退路,第九師團還編成“秋山支隊”,由步兵第六旅團長、陸軍少將秋山義兊為支隊長,下轄步兵第七聯隊第三大隊、步兵第十九聯隊第二大隊、步兵第三十五聯隊第一大隊和第三大隊等,于無錫失陷的當天,即26日半夜開始,從蘇州以西的太湖東北岸橫渡太湖,并于27日在無錫西南方的沙塘鎮附近登陸,以截斷無錫中國軍隊的退路,并從側翼進攻常州。28日,第九師團命令秋山支隊向常州前進,29日,該支隊進抵常州附近。同日,在日軍的猛攻下常州失陷。
為進一步向中國政府施壓,在日軍華中方面軍司令官松井石根的一再鼓動下,日本大本營決定攻占中國首都南京,圍殲中國的精銳部隊于南京城下,迫使中國政府投降。
12月1日,日本大本營向華中方面軍下達了攻占中國首都南京的“大陸命第8號”命令:“華中方面軍應與海軍協同,進攻敵國首都南京。”接到大本營的命令后,華中方面司令官松井石根當天即向所屬上海派遣軍和第十軍下達了進攻南京的命令:
?一、華中方面軍計劃與支那方面艦隊協同攻占南京。二、上海派遣軍主力于12月5日前后開始行動。重點保持于丹陽、句容方面,擊破當面之敵,進至磨盤山脈西部地區。令一部自揚子江左岸地區攻擊敵之背后,同時截斷津浦鐵路及江北大運河。三、第十軍主力于12月3日前后開始行動。以一部自蕪湖方面進抵南京背后,以主力擊破當面之敵,并進抵溧水附近。
上海派遣軍在接到華中方面軍的命令后,于12月2日命令第十六師團推進至句容一線,命令第九師團推進至金壇以西的天王寺一線,并于3日繼續向南京方向追擊。12月6日傍晚,第九師團先頭的追擊隊“進抵索野鎮,師團主力也隨后抵達該地。師團長立即命令步兵第六旅團(欠步兵第七聯隊)在追擊隊右翼展開,準備攻擊淳化鎮。”
第九師團進抵南京外圍時,步兵第七聯隊并不是師團的先頭部隊,而是跟在師團先頭的主力部隊之后向南京進犯。12月3日至6日,該聯隊從常州以西的普濟橋出發,經黃塘鎮、金壇、楊村、薛埠鎮、天王寺,進抵土橋鎮,一路上并未發生大規模戰斗。12月7日,該聯隊抵達南京東郊的索墅鎮以西地區,與南京衛戍軍的防御陣地對峙。7日傍晚,第七聯隊主力展開隊形,準備第二天向中國守軍陣地發起進攻。
從上海到南京外圍中國守軍的防御陣地,日軍步兵第七聯隊行進了約400公里。然而這400公里左右的行程并不平靜,其間充滿了暴行。在日軍第九師團向南京進犯的過程中,由于步兵第七聯隊大多不是先頭部隊,同時由于日本投降時日軍當局大規模燒毀軍方檔案文件,因此,在目前已發現的日軍文件史料中很少有該聯隊在進犯南京途中與中國平民相遇的記載,當然也就看不到該聯隊在沿途實施屠殺暴行的記錄。盡管如此,隨著南京大屠殺史料的不斷發掘,日軍步兵第七聯隊在進犯南京途中的搶劫、強拉民夫等暴行也被揭露出來。據《第九師團戰史》記載:“從中新涇鎮附近開始追擊以來,軍補給點的推進速度就跟不上師團了。從上海至南京約四百公里,一路上幾乎沒有補充過糧秣,要實施追擊只能依靠在當地籌集的物資……在這期間,輜重隊的馱馬損失甚大。因此,必須征用民船、馬車、汽車等一切運輸工具,跟隨師團追擊并承擔補給任務。”其中所謂“籌集”物資,“征用”民船、馬車、汽車等,實際上就是搶劫,只不過換了一個詞語而已。
由時任步兵第七聯隊長、步兵大佐伊佐一男編寫的《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中也有從上海到南京一路搶劫的記載:“從七寶鎮出發開始追擊以來的24天,進擊了360公里,這期間的給養幾乎都靠征發,沒有感到副食品明顯不足。這是因為在物資豐富的地區作戰的緣故。但是因為損失了許多馬匹又得不到補充,步兵炮、機關槍中隊、通信班、大小行李等,搬運武器、器材和行李非常辛苦,僅靠體力搬運是不可能跟上的,因此征用中國人和牛馬,或利用民船等,所有的手段都用上了。”所謂“征發”,實際上就是搶劫當地農民的糧食、蔬菜和肉類等;所謂“征用”,實際上就是強拉民夫、搶劫牛馬和民船。
除了日軍部隊史之外,一些日軍官兵在日記中也記述了日軍從上海至南京途中搶劫、破壞的情形。步兵第七聯隊第一步兵炮小隊一等兵N·Y(化名)在日記中記述說:
住在蘇州東部觀前街一處叫“光舟鳳”的飯店,它位于二層建筑較為集中的地方,有八個小房間,每間住五六人。在地板上鋪了草席和幾層收繳來的被褥。對面正好是家煤店,燒了一夜火盆。由于原來是飯店,廚房也大,就合伙做飯。開了好幾聽從庫房拿來的竹筍罐頭,砂糖也很多,還有兩三打不知從哪里拿來的汽水及桔子汁。大部分的人都帶著新麻將。第二天我也和大家一起去征發物品了。在像是住過支那軍官的公寓里發現了好多支毛瑟槍和勃郎寧手槍。在廟宇風格的建筑物后面的新房子里,豪華家具之類的東西已被任意糟蹋,化妝品之類的瓶子扔得到處都是。總之,不管是多么豪華的住宅和高樓大廈都遭到了破壞。
步兵第七聯隊第二中隊上等兵井家又一在1937年12月13日的日記中也記述說:
11月13日,自上海附近的七寶鎮開始,一路追擊過來。在鐵路、陸地、農田、山上、水面,曾多少次來到地獄門前。天寒地凍,刮風下雨,還有得不到保障的后勤給養。因為道路上的各種橋梁都被破壞,后勤給養運輸中斷了。曾幾十次闖入中國人家里,強行征發或奪走冒著熱氣的紅薯。這種事發生了不下幾十次。還吃過羊、豬、雞、牛、狗等和跑到野外的家畜。?
由上可見,日軍步兵第七聯隊從上海到南京沿途暴行不斷,這也從一個側面證明日軍在南京的暴行并不是孤立和偶然的。
二、攻城戰斗及屠殺俘虜
中國軍隊守衛南京的第一線防御陣地基本保持在南京東北、東南、西南方向,即從南京東北郊長江邊的烏龍山起,經棲霞山、龍潭、句容、淳化鎮、湖熟、秣陵關、牛首山,至江寧鎮一線,形成了南京長江南岸的半弧形防御陣地。因此,淳化鎮之戰可以說是日軍第九師團進攻南京城的第一戰。
12月6日,作為第九師團先頭部隊的步兵第三十六聯隊對淳化鎮中國守軍陣地發起了進攻,在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下,日軍的進攻并未取得進展。當天,第九師團主力抵達淳化鎮附近。經過部署,12月7日,日軍再次向出淳化鎮發起進攻,經過一天多的激烈戰斗,第九師團步兵第三十六聯隊在炮兵、工兵和飛機的掩護和協助下,于8日下午攻占了淳化鎮,并于9日凌晨進抵南京光華門外護城河一線。同時,第九師團步兵第三十五聯隊攻占了南京中山門東南方的中國軍營,步兵第七聯隊也進抵光華門外中國工兵學校附近,準備進攻工兵學校附近的中國守軍陣地。
12月9日,在接到旅團的命令后,步兵第七聯隊于“傍晚6時下達了聯隊命令:
明天即10日一早,第一大隊為右翼第一線,在東士營至北部孩子里一線展開,先掃蕩工兵學校,然后進抵南部三莊(注:三莊即前莊、中莊、后莊)西側的小河附近;第二大隊(欠第八中隊)為左翼第一線,在北部孩子里至南部孩子里(注:根據地圖,‘孩子里’用的是‘海子’的地名)一帶展開,盡可能快速進抵小河一線,兩隊共同做好占領城墻的準備。
12月10日,當步兵第七聯隊本部進抵南京東南郊的陸軍兵營和工兵學校附近時,遭到中國守軍的頑強抵抗。11日,在炮兵的配合下,步兵第七聯隊向陸軍兵營及工兵學校發起進攻,并于下午占領了兵營和工兵學校,接著又在工兵學校進行“掃蕩”。在攻擊南京城墻的戰斗中,步兵第七聯隊的任務是,待炮兵將光華門和中山門之間的一段城墻轟塌后,步兵由城墻缺口突入城內。
12月12日上午10時,步兵第七聯隊長伊佐一男到達工兵學校西側高地,觀察城墻破壞的情況,發現炮擊城墻的效果并不理想,于是要求重炮全力炮擊城墻,直到傍晚,左側的城墻缺口才逐漸被轟開了一個基本可以攀登上去的破壞口。步兵第七聯隊主力在城墻前四五百米處發起進攻,“激烈的槍聲一直持續到半夜,隨著拂曉的臨近,槍聲漸漸停止了……13日凌晨5時,在沒有受到大的抵抗的情況下占領了該地。在此之前,中隊長派稻桓順太郎軍曹等四人去偵察城墻的破壞口,這個偵察隊尾隨殘兵發現了小河的渡河點,并從步兵第三十五聯隊正面的破壞口登上城墻,在城墻上高高豎起了日章旗。此時是早上6時25分左右。”
在進攻南京城的戰斗中,日軍高層曾下達“不實行俘虜政策”的命令。日軍第十六師團長、陸軍中將中島今朝吾在1937年12月13日的日記中記述說:因為基本上不實行俘虜政策,所以決定采取全部徹底消滅的方針……但由于是以1000人、5000人、10000計的群體,連武裝都不能及時解除……事后得知,僅佐佐木部隊就處理掉約15000人,守備太平門的一名中隊長處理了約1300人。在仙鶴門附近集結的約有七八千人……處理上述七八千人,需要有一個大壕,但很難找到。預定將其分成一兩百人的小隊,領到適當的地方加以處理……這些敗兵的處理,大多由第十六師團負責,因此師團無暇顧及入城或宿營等,只是一味地東奔西走。
在進攻南京的戰斗中,日軍第十三師團山田支隊在南京東北郊的烏龍山炮臺、北郊的幕府山炮臺等地俘獲了近2萬名中國軍人。日軍第十三師團步兵第一o三旅團長即山田支隊長、陸軍少將山田栴二在1937年12月14日的日記中記述說:“天亮時,剛抵達炮臺附近便看到無數投降的敵士兵,難以處置……俘虜難以處置。恰好在上元門外發現了一所學校,就將他們收容在學校里。有14777名俘虜。俘虜這么多,不管是殺掉還是讓其活著都很困難。”在12月15日的日記中山田栴二還記述說:“派本間騎兵少尉去南京,聯系處理俘虜的事宜和其他事宜。命令說全部殺掉。各部隊都因缺糧而大傷腦筋。”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山田支隊所屬的步兵第六十五聯隊將這些俘獲的中國軍人分批押解到南京幕府山附近的長江邊用機槍射殺。
不僅日軍第十六師團和第十三師團山田支隊在攻城戰中屠殺俘虜,第九師團步兵第七聯隊也同樣如此。該聯隊第二中隊上等兵井家又一在1937年12月11日的日記中寫道:此處靠近南京城墻,是蔣介石創辦的軍官學校(即工兵學校——引者),有幾十棟漂亮的水泥結構的四層樓房,矗立在俯瞰南京城的丘陵地帶上……我們雖然占領了兵營前的高地,但未來得及逃的士兵還在負隅頑抗。夕陽西下,星星月兒又亮了起來。晚上有幾十個逃跑中迷路的家伙跑到我們戰壕附近,大家爭著沖出去刺死了他們。井家又一在12月13日的日記中還記述說:凌晨4時開始逼近城墻,憑借著微弱的星光可隱約看到城墻。原以為會出現昨天那樣密集的射擊,不知為何卻是出奇的平靜……我們做好了攻占城墻陣地的準備,挖了壕溝,構筑了陣地。天氣晴朗,左側的東方也亮了,槍聲完全停止了。就這樣等待時,發現五六個敗兵,于是我們就喊他們,一喊他們就跑過來了。他們似乎完全清楚自己的軍隊敗了,便扔下槍成了沒有武裝的中國人。
由于日軍“不實行俘虜政策”,這些中國俘虜的最終命運可想而知。步兵第七聯隊第一步兵炮小隊一等兵N·Y在1937年12月12日的日記中也記述了在工兵學校聽到的事:“吃晚飯時聽別人說起昨晚固守在三層樓房里的殘余敵人全被帶出來殺死的事。據說他們隱藏在通向三層樓房下面的大地下通道里,是被引誘出來的。”
無論是跑進日軍的戰壕里還是被引誘出來的中國軍人,按照相關國際法,理應按照戰俘人道地對待,而日軍對戰俘的肆意屠殺顯然與相關國際法背道而馳。
三、南京城內的“掃蕩作戰”
12月13日,日軍占領了南京中山門、太平門、中華門、光華門、水西門等主要城門,并突入城內,進行所謂的“掃蕩作戰”,以肅清殘敵。
早在攻占南京之前,日軍就制定了“掃蕩作戰”計劃。1937年12月7日,華中方面軍即發布了《南京城攻占要領》,其中規定:“南京守城司令官或市政當局尚殘留在城內之情況下,當勸告對方開城以謀求我軍和平入城。此時,各師團當首先讓抽選出來之步兵一個大隊,作為基干部隊入城。在城內分地區進行掃蕩作戰。”“若敵之殘兵仍負隅頑抗,則以抵達一線之全部炮兵布陣炮擊,奪取城墻。各師團以一個聯隊為基干部隊掃蕩城內……掃蕩戰時,應指定作戰區域,令部隊嚴加確保,以防友軍相互間之誤傷”。
13日上午,步兵第七聯隊突入南京城后,接到步兵第六旅團“六旅作命第137號”命令:“應將敵軍追趕至飛機場西側小河一線。”接到旅團命令后,步兵第七聯隊立即下達“步七作命甲第104號”命令:“將第一、第二大隊(欠第四中隊)置于一線,命第三大隊擔任旅團的預備隊,開始追擊,并于下午1時左右到達預定地點。”此時,步兵第七聯隊主力位于南京城內的明故宮機場附近。同時,日軍第九師團下達了“九師作命甲第131號”命令:“一、軍(指上海派遣軍——引者)實施南京城內的掃蕩。二、師團要實施負責區域(另附第九師團作戰命令甲第130號)內的掃蕩……三、右翼隊現在是城內的掃蕩部隊,應根據另附的掃蕩要領,承擔師團負責的城內地區的掃蕩,但開始掃蕩的時機另行命令……第三項有關部隊應立即讓分配給掃蕩部隊的兵力去城內飛機場,要服從掃蕩隊長的指揮。”
根據師團命令,步兵第六旅團于12月13日下午4時30分又下達了“六旅作命甲第138號”命令:
一、右翼部隊為師團掃蕩部隊,在師團負責的區域內掃蕩……二、步兵第七聯隊[配屬坦克一個中隊(欠一個小隊)、工兵中隊(欠一個小隊)]為北部掃蕩隊,應負責(另行分配)區域內的掃蕩。三、步兵第三十五聯隊(欠一個中隊。配屬輕型裝甲車一個中隊、獨立機槍第三中隊、工兵一個小隊)為南部掃蕩隊,應負責區域內的掃蕩。
13日下午5時左右,接到關于城內“掃蕩”的命令后,步兵第七聯隊隨即下達了關于“掃蕩”的“步七作命甲第105號”命令,同時命令第三大隊歸屬原建制,配屬工兵一個中隊(欠一個小隊)、戰車一個中隊(欠一個小隊),并立即將部隊集結于明故宮機場西側地區,開始進行“掃蕩”。“掃蕩”直到第二天凌晨3時才結束。
關于12月13日的“掃蕩”,步兵第七聯隊第一中隊一等兵水谷莊在12月13日的日記中記述說:
繼續往市區掃蕩。作為大都市的南京,說是市區也只不過是其中小范圍的部分區域。圍捕了許多年輕人,從各方面進行了審查,留下21個像是軍人的人。
13日晚9時30分,步兵第七聯隊又下達了關于14日“掃蕩”的“步七作命甲第106號”命令:
一、聯隊明天(14日)要繼續在負責區域里進行掃蕩。二、各大隊應按照下述要求實施掃蕩:1、掃蕩區域見附件示意圖。2、用于掃蕩的兵力以步兵中隊及機槍中隊為主,根據需要使用其他部隊。
日本偕行社戰后編輯的《南京戰史資料集》所收錄的《步兵第七聯隊戰斗詳報》中并未收錄12月14日及之后步兵第七聯隊在南京城內的“掃蕩”區域示意圖,而戰后編寫的《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一書中卻收錄有多幅12月14日至24日該聯隊的“掃蕩”區域圖。根據“掃蕩”區域圖顯示,12月14日,步兵第七聯隊三個大隊及配屬的戰車中隊的“掃蕩”區域幾乎與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設立的南京安全區重疊,也就是說,該聯隊以“掃蕩”安全區為主要任務。從16日起,步兵第七聯隊的“掃蕩”范圍進一步擴大,具體為:北起挹江門;西從挹江門沿城墻至漢中門;東從挹江門沿中山路經山西路、鼓樓至新街口;南從新街口沿漢中路至漢中門。這一“掃蕩”區域的東部和南部邊界與南京安全區的邊界完全一致。從“掃蕩”兵力的部署看,挹江門到山西路之間由步兵第七聯隊第三大隊負責;山西路至漢口路之間由第二大隊負責;漢口路至漢中路之間由第一大隊負責。
由于日軍進攻南京采取了大迂回、大包圍的作戰方針,因此,當南京失陷時,許多未及撤退的中國官兵被困在南京,不得不放下武器,脫下軍裝,換上便衣,進入安全區避難。從軍事作戰的角度說,這些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已經不具備抵抗能力,因此也不應將其視為戰斗人員,而應當視同平民。日軍進入南京城內時,并未受到有組織的大規模抵抗,因此,所謂“掃蕩作戰”,實際上并未發生兵刃相見的戰斗,而是日軍大規模搜捕和屠殺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及普通平民的單方面行動,“掃蕩”也成了日軍捕殺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和平民的代名詞。
12月14日,南京城內滿是四處“掃蕩”的日軍,正如步兵第七聯隊上等兵井家又一在12月14日的日記中所記述的那樣:掃蕩殘敵的任務到下午4時才結束,結束后便返回營地。日本兵乘著從城里征發來的汽車在市區到處亂轉。南京城完全成了日本軍人的天下。
從12月14日開始,步兵第七聯隊在南京安全區等地反復進行掃蕩,大肆搜捕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許多青壯年平民也被日軍懷疑是中國軍人而遭到捕殺。實際上,日軍捕殺疑似中國軍人的青壯年平民是“執行”上級的命令。12月13日,步兵第七聯隊隸屬的步兵第六旅團下達了有關“掃蕩”注意事項的命令,其中明確規定:掃蕩部隊承擔掃蕩殘敵任務時,一定要在軍官(包括準尉)的指揮下派部隊實施掃蕩,絕對禁止下級軍官及以下人員的個人行動。應將所有青壯年都當作敗殘兵或便衣隊逮捕監禁。
日軍文件、日軍官兵日記和相關回憶都記錄了步兵第七聯隊在南京城內的“掃蕩”。《步兵第七聯隊戰斗詳報》記載:“12月14日?晴朗??一、配屬聯隊的戰車第一中隊(欠一個小隊)、工兵中隊(欠一個小隊)按照昨天(13日)‘步七作命甲第106號’命令,實施城里負責區域內的掃蕩。”14日下午1時40分,步兵第七聯隊又下達了“步七作命甲第107號”命令:“一、各隊應在其負責掃蕩的區域內集結兵力繼續進行掃蕩。但在掃蕩區域內,除了步兵第七聯隊(包括配屬部隊)之外,仍然絕對禁止其他部隊隨意行動。二、各隊的俘虜應收容在掃蕩區域內的一個地方。他們的食物應請師團解決。”從這份命令看,步兵第七聯隊14日的“掃蕩”已經搜捕出許多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和疑似軍人的青壯年男子,以至于這些人的吃飯問題都需要由第九師團來解決。
在步兵第七聯隊官兵的日記中也有12月14日在南京城內“掃蕩”的記載。步兵第七聯隊第一中隊一等兵水谷荘在12月14日的日記中寫道:“今天繼續在市區掃蕩殘余的敵人,被趕出來的許多人幾乎都是年輕男子。經過仔細審查,留下的人有的是腳被鞋子磨破的、有的是臉上長繭皮的、有的是姿態極端正的、有的是目光敏銳的等等,和昨天的21人一起被槍斃了。”
經過14日、15日兩天的“掃蕩”,步兵第七聯隊又于12月15日晚8時30分下達了“步七作命甲第111號”命令:“一、依據對至今(15日)抓獲俘虜所作的調查情況,幾乎都是些下士官及士兵,可以認定沒有軍官,估計是換成便衣隱藏在難民區里。二、聯隊明天(16日)要全力而徹底地搜捕并殲滅難民區里的殘敵。憲兵隊應協助聯隊。三、各大隊自明天(16日)凌晨起應掃蕩其負責的掃蕩區域,尤其要繼續掃蕩難民區。”?不僅如此,12月16日,步兵第七聯隊還將聯隊本部從南京城東部的東廠街搬到南京安全區內的赤壁路。對此,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在致日本大使館的抗議信中指出:“12月16日,日本士兵將40名佩戴我方袖標的志愿工人強行從位于赤壁路9號的住所中趕走,并且不允許他們攜帶行李和被褥等用品,我們的兩輛卡車也同時被搶走。”顯然,為了安置步兵第七聯隊本部,日軍將居住在此為南京區國際委員會工作的志愿工人強行趕走,強占了該處住房。
步兵第七聯隊上等兵井家又一在12月15日、16日的日記中均記述了在安全區“掃蕩”的情形。他在15日的日記中寫道:“上午8時集合,因調整宿營地來到中山路,路過日本領事館。在外國人居住地的國際避難區一帶掃蕩殘敵……刺死了40余名敗殘兵。”在16日的日記中他還記述說:“上午10時出去掃蕩殘敵,繳獲了一門高射炮。下午又出去抓來335名年輕的家伙。抓走了難民中像是敗兵的人。這些人中間也可能確實有軍屬。抓他們時,他們一個勁兒地哭,真不好辦……335名敗兵被帶到揚子江邊,讓其他士兵把他們全部槍斃了。”
步兵第七聯隊一等兵水谷荘在12月16日的日記中也記述了當天在南京安全區“掃蕩”的情形:
下午,中隊去難民區掃蕩。在難民區街道的交差路口安排了上了刺刀的哨兵并封鎖了交通,各中隊按照分配好的區域掃蕩。所有引人注目的年輕人幾乎都被趕了出來,按孩子玩開火車游戲的竅門,都被圈在繩子圍成的范圍內,周圍押送的士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槍。各中隊都抓了幾百人,第一中隊人數雖然少得可憐,也強行拉來了一百幾十人。緊接著就來了許多像是母親、妻子的家人,哭泣著哀求放人。?立刻放了被認作市民的人,槍斃了36人。他們都拼命地哭著乞求饒命,但也沒辦法,即便分不清真假,這也是不得已的,多少也會有些可憐的犧牲品。因為軍司令官松井大將發布了命令,要徹底掃蕩抗日分子和敗殘兵,所以掃蕩是極為嚴厲的。
步兵第七聯隊在南京安全區等地的“掃蕩”一直持續到12月24日,在此期間,幾乎每天都進行“掃蕩”。該聯隊戰斗詳報第七號所附“步兵第七聯隊12月13日—24日在南京城內掃蕩成果表”中記載了“掃蕩戰果”:“刺殺、射殺敗殘兵6670人”。
步兵第七聯隊長伊佐一男的日記也佐證了《步兵第七聯隊戰斗詳報》的記錄。伊佐一男在12月16日的日記中記述說:“移駐赤壁路民宅。經過三天的反復掃蕩,嚴厲處置了約6500人。”根據伊佐一男的日記,人們不難看出,該聯隊捕殺的6670名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和普遍平民,其中絕大多數是在14日至16日三天中實施的。
一些步兵第七聯隊官兵的日記記述了捕殺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和平民的詳細情形。水谷荘在12月17日的日記中寫道:“昨天夜里12時左右緊急集合,說是第一機槍中隊去揚子江邊槍斃了1200人,到了夜里被許多一直裝死的人包圍了,正在苦戰。于是我們趕緊出動。途中,大隊本部來了命令,據說問題基本解決了,負責人帶著十個人去支援,其余的人都回去。”井家又一在12月22日的日記中也詳細記述了該聯隊屠殺中國人的情形:
下午5時天快黑時去大隊本部集合,聽說是去殺死敗兵。過去一看,只見161名中國人老老實實地待在本部院子里,他們望著我們的行動,全然不知死神的降臨。一路連打帶罵地拉著160余人出了外國人居住的街區,來到古林寺附近筑有地堡的要塞地帶。夕陽西下,僅能分辨出晃動的人影。這里只有不多的幾所民宅。將他們關進池塘邊一間單獨的房子里,然后5人一組帶出來用刺刀刺死。有的哇哇叫著,有的邊走邊嘟囔著,有哭的,有的知道死到臨頭而失去了理智。吃敗仗的士兵最終的歸宿就是被日本軍殺死。用鐵絲捆住他們手腕,扣住脖子,用木棒敲打著拉走。其中也有勇敢地唱著歌邁著大步的士兵。有裝著已被刺死的,有跳入水中咕嘟嘟掙扎的,也有為了逃命,緊緊抱住屋梁藏起來,任憑怎么喊也不下來的士兵。于是我們就澆上汽油燒房子,兩三個被燒成火人的人剛跑出來就猛然被刺刀捅死。昏暗中,嗨、嗨,憋足勁吶喊著用刺刀捅著,捅死要逃走的家伙,或用槍砰、砰地打。頃刻間這里成了人間地獄。結束后,往遍地的尸體上澆上汽油點著火。看到火中還有活動的家伙就打死。后面的房子燃起熊熊大火,房頂的瓦片掉了下來,火花四下飛濺。返回途中回頭看了看,熊熊大火還在燃燒。
關于步兵第七聯隊在古林寺的集體屠殺,當時留在南京的歐美人士在日記和致家人的書信中也有所記述。美國牧師馬吉在12月30日致妻子的信中寫道:
幾天前,日本兵去了金陵大學,那兒大約有4000名男性難民。日本人向他們宣布,如果中國士兵主動站出來,不僅不會殺害他們,而且還要給他們工作。日本人給他們20分鐘的考慮時間,然后叫中國士兵向前一步走,約有200多人走了出來,接著他們被帶走了。在路上日本人又抓了一些不是士兵,但日本人認為是的人。他們被帶到位于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和下關之間的古林寺附近,在那兒他們全被刺死。你能想象這種背信棄義的行為嗎?
步兵第七聯隊在古林寺的屠殺在人們內心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傷痛。就在古林寺屠殺近一年后,當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美籍教務長魏特琳女士來到古林寺附近時,寺廟的僧人仍然銘記一年前的那場屠殺。魏特琳在1938年12月6日的日記中記述說:“下午,凱瑟琳騎馬,我和哈麗雅特騎自行車,一起去古林寺。在那里,我們遇上了一位年輕的僧侶,他說,現在寺里共住著7位僧侶。去年12月,許多僧侶和中國警察在古林寺的院子里被殺害了。”
由上可見,留在南京的歐美人士的記述,進一步證實了日軍步兵第七聯隊在“掃蕩”時的搜捕和屠殺暴行。
除了日軍文件、官兵日記和留在南京的歐美人士的記述之外,日本每日新聞社隨軍攝影記者佐藤振壽也曾于12月14日在南京第八十八師司令部院內親眼目睹了步兵第七聯隊官兵屠殺俘虜的情形,他在回憶錄《上海·南京所見所攝——步行隨軍》中記述說:
進門一看,里面一座兵營式的房子,房子前面是廣場。廣場里上坐著100多人。他們被反綁著手,像是被俘虜來的傷病員。他們面前已掘好了兩個五平方米大小,深約三米的大坑。
右邊坑前的日本兵舉著中國軍的步槍,讓中國兵跪在坑邊,槍口抵住后腦,扣動板機。槍聲響起的同時,中國兵如表演雜技一般,一傾身,向著坑底翻落下去,成為一具尸體。左邊坑前的日本兵光著上身,舉起上刺刀的槍,叫著“下一個”,將坐著的俘虜拖起來,命令他們走到坑前,然后“呀”地大喝一聲,猛地將刺刀扎進中國兵的背部,中國兵即刻跌落坑中。偶爾有個中國人在向坑邊走的時候會突然轉身全力奔跑,試圖逃走。察覺不妙的日本兵便迅速將其擊斃。開槍的地方距我不足一米,子彈就擦著我的耳邊飛過去。那一瞬實在是危險至極。
實行槍殺與刺殺的日本兵們臉部都扭曲著,難以想象他們是正常人。他們似乎極為亢奮,已進入了一種瘋狂的境界。
除了捕殺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及普通平民之外,在南京城內“掃蕩”期間,步兵第七聯隊官兵還大肆強奸婦女、搶劫財物,犯下了一系列暴行。如前所述,從12月13日南京失陷開始,步兵第七聯隊就進入城內“掃蕩”,尤其是從14日起,該聯隊主要在南京安全區等地反復“掃蕩”。根據12月14日下達的?“步七作命甲第107號”命令:“在掃蕩區域內,除了步兵第七聯隊(包括配屬部隊)之外,仍然絕對禁止其他部隊隨意行動。”雖然不能說在安全區內除了步兵第七聯隊之外沒有其他日軍部隊進入,但可以肯定的是,日軍步兵第七聯隊是安全區內“掃蕩”的主要部隊。
《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中附有1937年12月16日至12月24日“步兵第七聯隊宿營要圖”,“要圖”清晰地顯示,步兵第七聯隊第一大隊的宿營地位于山西路和大方向之間的安全區內;第二大隊的宿營地位于漢口路和漢中路之間的安全區內;第三隊的宿營地位于山西路以北地區,雖不在安全區內,也緊鄰安全區北部邊界。也就是說,從12月16日至24日,步兵第七聯隊不僅白天在安全區內“掃蕩”,而且晚上也在安全區內宿營。
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主席拉貝在日記中多次記錄了日軍在安全區內的強奸暴行,并向日方提出抗議。現僅舉其中幾例:
12月14日中午,日本士兵闖入锏銀巷的一所房屋,強行拖走4名姑娘,強奸了她們,2小時后將她們放回。
12月15日,日本士兵闖進漢口路的一個中國居民住家,強奸了一名年輕婦女,強行拖走3名婦女。其中2名婦女的丈夫跟在日本士兵的后面追趕,結果這2名男子被這些日本士兵槍殺。
12月16日16時,日本士兵闖入莫干路11號,強奸了那里的婦女們。(菲奇)
12月17日,日本人闖進珞珈路5號,強奸了4名婦女,偷走1輛自行車、被褥用具和其他物品。當哈茨先生和筆者來到這棟房子的時候,他們迅速地跑走了。(克勒格爾)
12月17日下午3時,3名姑娘在大方巷的難民收容所先后被日本士兵強奸。在同一所房子里的另外一個婦女被槍彈擊中,受重傷。(大方巷難民收容所)
12月19日,據金陵大學蠶廠的難民收容所報告,昨天晚上8時到今天凌晨1時,共有8名婦女被強奸,其中一人被刺刀刺傷,還有4名試圖保護自己妻子的男子也被刺刀刺傷。婦女被強行拖走,以后則是單獨回來的。(吳國京,第六區)
12月20日凌晨3時,盡管大門口有一名日本領事館警察站崗,仍然有2名日本士兵闖進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500號樓,強奸了2名婦女。(特維內姆)
從日軍關于“掃蕩”區域禁止其他部隊進入的命令,以及兵第七聯隊的“掃蕩”區域、宿營地及施暴的時間和地點看,人們有理由相信,這些強奸暴行多為步兵第七聯隊官兵所為。
在南京“掃蕩”期間,步兵第七聯隊官兵還肆意搶劫。該聯隊上等兵井家又一在12月19日的日記中寫道:出去征繳醬油和砂糖。進了難民家里看看箱子里開了蓋的瓦罐,拉出抽屜亂翻一氣。看上去難民們很怕日本兵,所以即使當著他們的面亂翻也不敢吭聲,只是聽之任之。要是他們知道這些蓄著黑胡子的人有多么骯臟的話,他們可能會倍感恐懼。從菜地里拔蔥、胡蘿卜、白菜,放在籃子里讓難民去洗,打掃衛生的事也讓他們干。因為剩余的飯菜全給難民,所以他們也喜滋滋地替我們干這些雜活。還拿來手榴彈去池塘炸魚。他們什么壞事都能干出來。
井家又一在12月22日的日記中還記述說:“征用15名過路的中國人去菜地拔蔥。”當時留在南京的拉貝、魏特琳、貝茨、馬吉等歐美人士的日記或書信也大量記錄了日軍在安全區內的搶劫暴行。從搶劫暴行的時間和地點看,同樣多為日軍步兵第七聯隊官兵所為。
步兵第七聯隊在南京城內的“掃蕩”一直持續到12月24日。可以說,該聯隊在南京城內的“掃蕩”過程就是實施屠殺、強奸、搶劫等暴行的過程。12月24日,日軍步兵第六旅團下達了“六旅作命甲第152號”命令,解除了步兵第七聯隊在南京城內的“掃蕩”任務。接到旅團命令后,步兵第七聯隊也與24日傍晚6時下達了“步七作命甲第117號”命令:“一、解除掃蕩隊的任務。第十六師團即日(24日)起實施城內掃蕩。二、各大隊即日起解除了掃蕩任務。因此要向第十六師團部隊進行必要的交接。”此后,南京城內的“掃蕩”由日軍第十六師團繼續實施。日軍步兵第七聯隊也于12月26日隨第九師團撤離南京,移駐常熟擔任警備任務。
四、被隱瞞的“聯隊史”
戰爭結束后的1962年,原日軍步兵第七聯隊官兵組織成立了“步七戰友會”,南京大屠殺時任聯隊長的伊佐一男擔任會長。1966年,“步七戰友會”開始組織編寫“步兵第七聯隊史”。南京大屠殺30周年之際,即1967年,《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正式發行。該書由北村一郎執筆,版權頁注明著者為伊佐一男。
《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共分兩編,第一編為“戰斗經過概要”,“概要”又分十節,分別為“前記”“登陸和加入戰線”“緒戰”“頓悟、陸家橋附近的戰斗”“頓悟、陸家橋以南地區及朱家宅附近的戰斗”“走馬塘附近的攻擊及追擊戰斗”“蘇州河附近的戰斗”“向南京追擊戰斗”“南京附近的戰斗及城內掃蕩”“常熟警備”。此外,第一編還附有四種表格,分別為“支那事變陣亡者一覽表”“上海戰步兵第七聯隊干部傷亡狀況一覽表”“上海戰第九師團步兵部隊傷亡百分比表”“上海——南京戰陣亡者名單”。第二編為“作戰命令集”,收集了步兵第七聯隊下達的“步七作命甲第1號”至“步七作命甲第120號”命令,其時間范圍從1937年9月27日至12月25日。
從部隊史的角度說,《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可謂資料豐富,記述詳細,并配有數十幅作戰、行軍或宿營地圖等,如該書整理出十分完整的“支那事變”陣亡者名單,包括是否當場戰死或是負傷后死亡、死亡時間、死亡地點,以及陣亡者父母、妻子、兄弟的姓名等等。
《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收錄資料不可謂不豐富,戰史記述不可謂不詳細。但是,該書在記述該聯隊在南京城內的“掃蕩”時則十分簡略,從12月13日至12月24日“掃蕩”期間的記述僅有半頁文字,寥寥數語。如“從14日至17日期間,聯隊在附圖38所示的城內區實施掃蕩。聯隊負責的區域內有難民區,推算難民有10萬人。”?在記述15日至18日的活動時,該書只字不提“掃蕩”一事,僅記述了西本愿寺法主大光照伯的慰問活動、日軍的南京入城式、日軍慰靈祭等。19日的活動也僅記述了一句:“聯隊從19日至23日以一部繼續實施掃蕩。24日掃蕩隊的任務被解除,移交給第十六師團的部隊。”
與此相反,《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在涉及聯隊的作戰及“戰功”時則濃墨重彩,毫不憐惜紙墨。在第一編中,該書以大篇幅記述步兵第七聯隊在上海和南京等地“英勇作戰”的內容,從該書目錄即可看出,甚至一場戰斗往往也單獨作為一節加以記述,而記述到“南京附近的戰斗及城內掃蕩”這一節時,“南京附近的戰斗”占了絕大部分篇幅,而涉及南京城內“掃蕩”的內容僅寥寥數語。與此同時,該書還毫不吝嗇版面,幾乎以半頁的篇幅刊登了上海派遣軍司令官、陸軍大將松井石根于1937年12月5日頒發給步兵第七聯隊第三大隊第二機關槍中隊、第二步兵炮小隊、步兵炮中隊的獎狀照片。
由上可見,《步兵第七聯隊史·上海——南京戰》的編著者在運用資料和編寫過程中采取了選擇性取舍的手段,“舍棄”了不利于聯隊“榮譽”的資料和內容。正如著者伊佐一男在該書序言中所說:“如果要寫的話,就必須搜集和閱讀資料,但是我不可能迅速搜集各種資料并加以選擇取舍等,因此就以手頭的戰斗詳報和其他二三種資料為基礎寫出回憶”。?對史料進行選擇取舍并無不當,但伊佐一男所說的“選擇取舍”顯然是為了隱瞞步兵第七聯隊一段極不光彩的歷史,以“維護”聯隊的“榮譽”和“形象”。
原文載于《日本侵華南京大屠殺研究》2018年第四期,注釋從略